L比我早到顺德一年,那年他在电话里说:快来吧,我把房子都租好了,有点象我老家的老屋,你会喜欢的。就这样我糊里糊涂的来到了顺德。
初见L租的房子,心里有些怵,老屋在靠近国道的一个乡村里,是一座两层青砖房,一楼铺的是大红砖,二楼是木地板,大门是用两米多高的木板做成的对开式的大门,没有上锁的地方,有的是栓子和暗梢,房东唐伯给了我们一人一个特制的铁钩,用来开这个大木门。大门进去就是庭院,二十来方的样子,青砖搭起的院墙和两层楼一样高,站在院中间只有一个感觉——深。庭院的一边是正房,进正房要跨过一个高高的门槛,正房的门也是厚实的大木门,正房的中间是大厅,两边是东西厢房,两房各有一窗,用几根十公分粗的铁棍挡着,小且高,象旧时的监狱。大厅里摆着一张红木大长椅,还有一些旧家具,那些旧家具的抽屉里,有着一些好象隐藏着些小精灵似的神秘。对门的墙放着这里几乎家家人都供的神位。庭园的另一边是厨房,厨房里有一个砌得很不错的柴炉。厨房后面是卫生间,厨房和卫生间之间有一道对开的小木门,也是配有栓子和暗梢的。然后是柴房和小花园,小花园里有口井。大厅的一角有条狭窄的木楼梯通向二楼的阁楼,二楼全是木地板,走在上面咚咚响,里面堆放着杂物,整个二楼倒是光亮且通风,几扇木窗也用粗铁棍挡着。终于看到两扇铁门,同样用粗铁棍挡着,只是这些铁棍可以抽出——如果找得到机关的话。通过铁门来到平台,也有了自由的感觉,邻居的墙上爬满了绿绿的爬墙虎,绿色真好。
总之,人在里面把所有的机关都插好,外人别想进来,而不知机关所在的人也得费一阵工夫才出得去。我曾强烈要求在大门加把锁,可唐伯说没必要此地无银三百两,L居然非常赞成——此地确实无银,要锁干吗?我拗不过他们,只好作罢。事实上我们在那住了几年,还真没遭遇小偷。
我们睡在一楼的东厢房,很快我发现不止我俩住这,半夜听见楼阁的木地板传来咚咚声,却不象人在上走动,倒象小兔在上面蹦跳。寂静的夜里让我毛骨耸然,把L叫醒,他却一翻身又睡了。我只好睁着眼躺在床上,偶尔还听见大厅里传来一点吱呦声。
第二天,去请教唐伯,才知咚咚声是老鼠的脚步声,而吱呦声则是那么些老式家具伸懒腰的声音。于是我们开始和老鼠斗智斗勇,结果是我们做了让步,只要老鼠不是太猖狂,就由它了。
老屋最热闹的日子是1995年6月,广东发水灾,有两家好友搬来同住(他们租住的房在一楼,怕水淹。)收拾了二楼的一间阁楼,支了三顶蚊帐,夜里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来广东的酸甜苦辣以及奇闻趣事,老屋突然充满生机。一日家中剩我一人,突然听见警报声,初时以为听错,谁知三分钟后警报声再次锐耳的响起,我也不知哪来的牛劲,把那台二十寸的大彩电从那狭小的木楼梯搬上了阁楼,气还没喘定听见唐伯在外叫我,告诉我那只是预演。汛期过后,两个大男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彩电搬下来,边搬边惊叹我如何搬上了它。那时我们买了许多榨菜和方便面,预备着发水灾时充饥,结果水灾没发成,榨菜都扔了,因为发现这些抢购的榨菜都是伪劣产品,没法吃,方便面则喂了老鼠。
房东唐伯年轻时在武汉工作,是当地少有的会说普通话的老人,据说老屋是他爷爷留下的,父辈行医,在当地还算富裕,所以他们家的老屋就显得比别人家的高了个档次,而那青砖外墙也确实平整。老屋虽然阴暗些,炎热的夏日确还凉爽,又地处安静的乡村,以至我和L在那一住就是五年,其中还有在佛山工作的两年。在老屋住这么久,其实还因为有唐伯,真的很感激他这么多年对我们的照顾。一直想在庭院及花园种些花草,可是早出晚归的,也就空有了念头。
等到我们有了自己的小屋,便和老屋说了再见。谁知出来之后再没去过老屋,去年唐伯来我家小坐,说自从我们走了以后再也没出租老屋,后来他侄儿把老屋拆了(老屋房产是唐伯弟弟的,因在外地,老屋由唐伯代管)盖了个四层楼高的漂亮楼房。
我初来到南方的这个小城镇的日子,就是在这样一个有着深深庭院的老屋度过的。而我在小城安了家,老屋和它的庭院一起消失了。别了,深深庭院。